第一百三十章 大战 (1/1)

战争永远是奇于变数的，纵然有着无法改变的结局，却无法猜透每一个阶段谁领风骚。

凌展站在城墙之上，一场气势恢宏的混战尽收眼底。韩信和刘贾率军近三十万，从彭城以西淮水以北沿葫芦形地貌且战且退。目的自然是为了诱使楚军放出全线主力，待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时，一网打尽。然项羽十万楚军却出人意料得转而北上，并下令正与彭越交汇的那支部队一并撤回以全力对抗这场生死决战。刘邦十万汉军屯于固陵，尚未出兵拔营便先被堵在城内。一场计划深远的围攻群瞬间战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固守战。

开始凌展觉得十分搞笑，自他亲历楚汉相争以来，刘邦永远是那个回回挑衅却回回被堵在城里的那个…虽然刀枪下攻心上各有胜负，但这样的戏码已经演出太多回。历史资料对于凌展来说已经是过时的纸上谈兵，他根本就无法预测下一步究竟会有什么无厘头的剧情。此时，凌展只是站在城墙最顶峰沉默得看着脚下的一切，不同于刘邦作为主公那种审视江山的雍泰，亦不同于张良运筹帷幄的精心谋划着战局。他就是一个至始至终的旁观者，一个看似把自己参与得太深，其实却什么都没有做的旁观者。入秋以来的风比往年都要清冷彻骨，鼓动着凌展宽大的衣衫在风里猎猎作响。

王者翻手云覆手雨，兵者血漂橹万骨枯。战火烽烟燎原势，马嘶旌斩刀枪鸣。这是凌展第一次站在一个纵观全局的角度去看一场鏖战，他的眼前仿佛过滤出一张尘封的棋盘，两行熟悉的细线中间写着楚河、汉界。耳边的厮杀声仿佛竹棋发出清脆吃子的啪啪响，只是淹没在案前手边的不是沉默的死子，而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自古以来，人们对战争的评价无外乎悲壮和惨烈。就如同永远无法被消灭的感冒一样，病毒的变异总会先于人类的抗体而侵袭。战争也会变异，更强的武器，更毁灭性的攻击——唯一不变的只有杀戮和死亡。

凌展也曾想过战争的意义是什么，用新的代替旧的，用一些生命去换另一些生命…很多时候，不过是站在顶端的人为了所谓的抱负和梦想来操控着数以万计的生死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是只有智者才明白的道理，却没有任何人可以打破和避免。因为运动是永恒的，静止是相对的。政权这种东西向来很恬不知耻得符合着唯物主义辩证法哲学体系。

韩信忽然下令鸣金收兵，眼前胶着在屠场上的两方就如突然束缚开来的水花一般，整个瘫散开来。接着楚军分成两室，一部分追击清场，另一部分集队攻城。一时间本已扭成绞肉机般的战场顿时呈现另一番状态。凌展似乎看不明白韩信的用意，只见以拔旗为信号，刘邦立即下令打开固陵城门。十万人马分路从东西正三门呈潮涌之势将酣战势头正盛楚军截成四段！

凌展终于明白，这支以一当十的部队从上到下都渗透着主帅项羽那种越战越勇逆境重生的精神。这样的部队，没有人可以用强势的打压占到半分的便宜。韩信与刘邦战退相持，攻守并存，恰恰是这样的拖延战，腐蚀了这支由钢铁铸造成灵魂的队伍。

当年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的不败之师，就如同困于锒铛的猛兽，利爪尖牙无用武之地。面对着逗弄与激怒，除了抓吼着胸膛咆哮于天地，只能原地划着寸半的尘土亦是束手无策。

凌展想：真正可怕的人，从来都不是看似可怕的人。刘邦屹立于城墙的最中间，他双手按着灰白的墙壁，宛若一尊石塑雕像。

“外公！下面好多人啊——”小魁的声音打乱了凌展的思绪，他吓了一跳：“你这孩子，怎么跑到城楼上了？”

“无妨——生于乱世的孩子，从小就该耳濡目染些战气。”刘邦伸手抱起他：“小魁，你告诉外公——将来长大了，想不想做一个冲锋陷阵的大将军？”

“想——”小魁响亮得叫了一声：“但我更想做一个可以指挥大将军们打仗的人！就像外公这样——”

刘邦哈哈大笑：“凌展啊，这孩子将来必有大出息啊！”

不知为何，凌展却觉得浑身汗毛孔下都隐藏着一股说不明的寒意。他不由自主得打了个冷颤，一滴冰冷的雨珠落在他脖颈里。

混战之中，凌展分辨不清是不是有看到项羽的身影。霸王枪的寒光游走须臾之间，夺命与突围从来都只隔一道缝隙。

如果这是决战，一切是不是会就此结束么？凌展麻木得望着这一切，他说不清此时心里的期望究竟是什么。如果这就是英雄末路，目睹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宴亦不枉然；如果这里还可逃出升天，期待一场更加决绝的悲壮亦不虚此生。

这场鏖战从凌晨持续到午后，夹着瑟瑟冷风的秋雨应时而来。泥泞的战场上浮起晕染着血色的水洼，溃败的楚军自四个方向突围，溅起地上腥浊的污泥，即便隔着十几丈的距离，凌展都能感到落在脸上的凉。

刘邦下令，即刻往南追击楚军残部。其余人马整队拔营，同彭越军回合后自西向东包剿。

慢慢的，一柄伞凑到凌展的肩膀前：“你身体不好，这秋雨淋在身上会凉到骨头缝里的。”

“子房兄…”凌展回头道谢。

雨越下越大，凌展抚着墙壁走下城楼前放眼最后一瞥。凄迷蒙雾的战场上一声长长的马嘶裂破长空，漆背白踢的乌骓马屹立于骤雨中央……